文:vasta
來源:三聯生活實驗室(ID:LIFELAB2020)
說起前兩個月,流行的網梗莫過于“穿個Lululemon、拿杯精品手沖、再輕輕跨上一架小布自行車,給自己一個Gap day 去 City walk,完成了這一套,恭喜你,你就拿到了滬簽。”
在互聯網語境里,上海儼然已經被傳為了一座懸浮之都,似乎只有憑借某些消費小票,才能被獲準進入。

“而且必須得喝手沖,如果被查出庫迪和瑞幸的消費記錄,還會被拒簽。”
不過那些試圖用紙醉金迷來定義上海的人,近來被上海刷新了認知:作為世界級的都市,上海的本質更多不是消費,而是奮斗。
是什么樣的人,就會看到什么。對一些人來說,上海最時髦的夜生活,竟然是上夜校。

夜校,這一帶有陳舊時代感的詞,到了今年的上海,就變成了年輕人集培養藝術情操、開拓生活方式和玩樂一體的市民club。學的也不是文化知識,而是像古風手作、紅酒品鑒、即興戲劇、網紅彩妝、越劇形體、橋牌、做茶餅這樣趣味性極強的課程。
“如果說那些消費主義景觀是‘滬簽’,那么對上海的理解就浮于表面了,咱上海pride的本質是精神追求,外表的精致只不過是浮在精神追求上的皮毛和點綴。”
一期夜校共計12節課,只要500塊錢,算下來一節一個半小時的課,竟然只要40塊錢,被高昂娛樂成本pua久了的年輕人,突然就被這種“普惠民生”的樸素松弛感打動了。“你在上海其他地方根本沒法花這么少錢度過一段如此充實有品質的時光。”

于是,上海一些夜校幾乎科科爆滿,要守著點搶才能報上名,有人甚至在二手平臺上加價收購上課名額。
在社交網絡上,說自己報上了夜校已經成為了一種凡爾賽,還有人曬出自己在夜晚的上海地鐵搖晃著紅酒杯的照片——那是紅酒品鑒課的學員下課了。

圖源@蘇破滿
如果說外灘蹦迪的年輕人是上海夜生活的a面,那么跟著本地爺叔們在夜校學打牌,就是上海夜生活的b面。別的省市的人看到藝術夜校在上海的火爆盛況既眼饞又吃驚:“原來你們新上海人不僅要看上去精致,下班后還要增進藝術修養,這也太卷了吧。”
但夜校的走紅,也是一種意料之中的結局——在上海,下班之后隨便干點什么,幾百塊錢就花出去了,夜校已經超出了課外興趣班的意義,成為了上海年輕人心中一種極其明智又別出心裁的消費選擇。“畢竟,你花錢的本質就是買一段被填補的時間,而夜校卻能帶來一種實實在在的獲得感。”
01
上海年輕人,在夜校找純粹
想要搶到一個夜校的名額太難了,在“上海市群眾藝術館”公眾號開放秋季班報名的時候,連頁面都刷新不出來,“一進去你會發現冷門的課程都是瞬間秒沒,想搶到要提前關掉所有app,飛行模式重啟后一次次地刷。”
上了兩屆夜校的富貴告訴我,讓她對把上課當玩兒還樂此不疲的根本原因,“其實就是被說爛了的松弛感。”自從夜校成為了年輕人的主流消遣,就顯得格外的清新脫俗,“白天光鮮亮麗的都市麗人們,往往也懶得化妝跟誰見外了,拎個帆布袋就來上課了。”
“你去上海其他地方消遣,總要社交、要花錢、要裝出一點腔調,就算找個搭子約頓飯,也很難說不抱著點目的不純的小算盤。但在夜校,這些內耗統統不存在,在這里,沒有誰花錢多誰花錢少,沒有那些要擺上飯桌的社會身份,人和人的關系只有兩種:老師和同學。”
富貴以前也在其他機構上過插花課和健身私教,“但就是因為學費昂貴,感覺自己一部分錢花在了購買情緒價值上,結果一在夜校上課,還真有點不習慣,老師也不哄你了,也那些沒有勸你續卡的話術了。”
夜校的老師,大多是在垂直領域有口皆碑的老藝術家和老師傅,比如橋牌課的老師,是中國橋牌協會三星終身大師陸凱,京劇課的老師,是國家一級演員王玉蘭,有些手藝課甚至請來了非遺傳人,“教學很認真,說的全是干貨”,上紅酒啤酒品鑒課的蘇破滿,甚至遇到了兩次隨堂考試。報名了聲樂課的橙子第一次上課,就被同學們的勁頭震撼到了。“一進去所有人都坐在第一排,老師說散開一點之后,才分成了兩排。”

橙子在上聲樂課
“本來覺得自己是去休閑的,最后發現老師真拿自己當學生”,為了保證教學質量,夜校還規定假如缺勤3次課,就無法參與之后的夜校報名,假如有事上不了課,還得找朋友頂替自己簽到。
被各種私教的春風和煦寵久了的年輕人,卻被夜校的老師傅狠狠拿捏了,收獲到了一種有如回大學重修的青春感。
用富貴的話說,自己在夜校里,找到了一種久違的純粹,“就是所有人過去,真的就只抱著一個目的——學點東西”。
據富貴觀察,在夜校里,占比最多的就是下班之后想陶冶點藝術情操的年輕女孩,26歲的橙子白天在辦公室做文員,“工作比較枯燥,雖然上個夜校不能幫我轉行,但給我展示了很多種可能性”。在木工課上,她不僅上手做了木盒子、小板凳這樣的小物件,還順帶學會了如何分辨杉木、橡木、樺木,了解了明代家具的演變歷史。

“雖然夜校教的東西比較基礎,但老師也會延展開去,幫你建立以后深入學習的興趣。”有人在網上感嘆,夜校讓人突然發覺,原來自己對那些看起來很遙遠的知識,仍然保留著純粹的好奇心。
02
夜校,上海年輕人的松弛感生物鐘
對于很多上夜校的年輕人來說,學藝術甚至在其次,他們聲稱自己在工作日晚上7點上課的夜校里,找到了一種雷打不動的“松弛感生物鐘”。
報名紅酒啤酒品鑒課的蘇破滿告訴我,自己上夜校的初衷,就是為了養成一周至少有一天不加班的習慣。
“我的性格和工作性質導致我經常晚上工作,為了讓作息更規律,所以強制自己周二晚上7點鐘出現在夜校。有時候那天也會有工作,但我會讓自己想辦法脫身,幾次之后我就發現,原來工作也不是沒你不行。”
除了年輕人,夜校學員還有一部分是上海本地的阿姨和爺叔,報名非洲鼓課程的野跟他們聊過后發現,在年輕人占領夜校之前,本地中年人早就是這里的原生學員了。“我們大多都是今年從小某書上刷到夜校的,但機關單位、文旅部門內部會向職工宣發這個事情。”
無意中打破了夜校信息差壁壘的年輕人,覺得自己恍然闖入了這座城市的松弛里世界。滬漂富貴曾經在iPad板繪課上碰見過一位爺叔,“他跟我說自己之所以來,是想不用那么多復雜的畫材,也能復刻出水墨畫的效果”。她感嘆,以前就有所耳聞的上海市民文化和老上海人對藝術修養的追求,終于在夜校體驗到了。
“不是上海不松弛,是自己的打開方式不對,之前我不怎么關注身邊的實惠信息,總是被社交網站上刻板的上海生活方式捆綁,結果就是在幫網紅店哄抬價位。”
甚至,有些上夜校的年輕人覺得學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主動學習的這個事兒成為生活中的一個錨點。“以前經常不知道自己這一周都忙了些什么,但現在至少知道自己學了點什么。”

橙子的木工老師會透過古代畫作講解家具
對橙子來說,上夜校這件事兒有點像自己更掌握生活主動權的小標志,“8點半下課,回到家也要9點多鐘了,但竟也不覺得很累。有時候上著課,我會想到自己出現在這里挺不錯的,因為如果這時候自己在家里,大概就是躺著刷手機。”
Ending:
在夜校,富貴說自己感受到了一種很珍貴的“啥也不圖的上進心和專注力”。
“沒有低消、不用跟誰向上社交、不用委屈自己和錢包,只是去學點東西,這種單純的心態就像小時候被父母送去上一堂興趣班,你的期待既具體又聚焦。”
最讓富貴印象深刻的,是遇到了好幾位大廠裸辭之后報班的同學,“有的人一連報了好幾科,就為了填補突然的空缺,如果沒有工作,每個星期的夜校課程表,就成了掌握生活的抓手。”
對很多人來說,500塊錢的夜校既是成人少年宮,也是一個集體療愈的地方。

圖源@妖妖達令
“等于說你給自己的身體和注意力報了一個托管班,一個半小時,讓它能不管生活瑣碎,沒有任何功利目的,只關注一個似乎沒有實際用途的知識,去滿足自己小時候就有、但長大后越來越難以感受到的純粹的好奇心。這種感覺這不錯。”